正说着,外头便有人来通报,“陛下来了!”
如意便停下话头,笑道,“您还是直接问他本人吧。”
片刻后萧怀朔便趋步进屋。进屋后见如意和徐思意有所指的笑看着她,便一挑眉,“你们在说什么?眉飞色舞的。”
徐思便笑道,“说你的婚事——怎么,听说你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?”
萧怀朔表情一滞,目光望向如意。
徐思道,“我和你姐姐正在猜是哪家女孩儿。”
萧怀朔眸光一垂,眼睛里漆黑一片。他貌似不在意的问道,“阿姐说了是哪家吗?”
徐思和如意对望一眼,都略觉得氛围有些不对。还是徐思开口答道,“总归是在南陵认识的吧。”
萧怀朔笑问,“阿姐说的?”
如意顿了顿,才道,“嗯。莫非在去南陵之前就——”
萧怀朔道,“你有空乱猜这些有的没的,怎么就不能先处置好自己的事。听说你驱车撞了个路人?”
如意无奈,只能将庄七娘的事向他也解释一遍。
萧怀朔不比徐思,对庄七娘半点兴趣都无,只淡定的“哦”了一声,不置一词——分明就纯粹是为了岔开话题。
不过听如意问起横陂村,他却不由恍神片刻,才淡漠道,“你记错了,我们没去过横陂村。”
——他在说谎。
不管徐思,还是如意,都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。但两人对视一眼,却默契的都没有点破。
只粉饰太平般笑着说起了旁的事。
且将这谎言,轻轻揭过。
翟姑姑如今确实住在东州府。
像她这样从宫中退下来的有身份的嬷嬷,往往能攒下不小的身家,何况徐思也会额外贴补她。但翟姑姑过得却只是殷实而已。家里只雇了夫妇二人,女的当厨娘,男的做些杂役。偶尔夫妇俩的女儿们来帮帮工,替她做些零碎活计。
宅子也在东州府最东边,已临近郊外了。房子很朴素,倒是有个亩来大的院子,院中瓜果蔬菜一应俱全。
如意去时,她弓着腰用麻绳圈白菜,身旁跟着两个乱忙的小姑娘。
虽已是晚秋,天气渐冷,但天高云淡的,日头反而更晒人。她带了个阔边的竹斗笠遮阳,一身厚实的细麻布衣,不时用沾满泥土的手指示小姑娘该怎么做,看着和寻常老圃子也无大差异。
见如意来她似是很诧异,脸上半分笑容也无。在宫里时她就极少对如意笑,总是脊背笔直的板着脸,看人的时候充满了疏离感。可这一次如意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——她和两个小姑娘说话时目光里还有慈祥,转向如意后就只剩冷漠和克制了。
“进屋坐吧。”她从水缸里舀了水洗手,又从容的擦干净。引着如意进屋时,随手摘了斗笠挂在门边的木钉子上。
自始至终都挺着腰,没斜眼看如意一次。
进屋坐下了,才问,“您是喝水,还是喝茶。”
那语气生硬得紧,令如意都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两人对坐着喝水。到底还是如意先坐不住,道,“您是和我阿娘一道回来的吗?”
她本以为提起徐思,翟姑姑态度能舒缓些,谁知道气氛霎时更冷,翟姑姑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一个“嗯”字。
如意待得也不舒服,干脆搁下了寒暄的心,直接道,“我是来向您打听事的。”
翟姑姑忍了一会儿才道,“嗯。”
如意便说,“辞秋殿里有个善做针线活的宫女,名叫庄七娘的,您可还有印象?阿娘说,早些年她曾救过我一回,阿娘一度想让她给我当乳母的。”
翟姑姑道,“不记得了。”
如意小心道,“您能不能再想想……”
翟姑姑道,“记不得就是记不得了。”
在辞秋殿里时,她和如意就不怎么亲近,但大致还是友善的——除了对徐思,她待所有人都克制而疏远,所以也没什么可在意的。可是这一回不一样。这一回如意能感受到她压抑着的愤怒。
如意知道没法儿问下去了,只好起身告辞。
翟姑姑也不留她,仿佛急切的盼望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眼前一般。
如意已走出门去了,可心里到底很委屈——翟姑姑是徐思的乳母,如意也是将她当长辈亲人待的——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,回过头来。
“姑姑。”她说道。
翟姑姑本来因为她要离开而如释重负,此刻脸上又绷起来,已显然有些不耐烦了。
“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,让您伤了心了。”
翟姑姑就愣了一愣。
“如果我做错了,您就和我说。这样不声不响的闷生气,我做晚辈的,心里也茫然、惶恐得很。”
翟姑姑对上她的目光,一老一小都是同样顽固、板正的模样。正直的人对上正直的人,谁的心思更直接、更简单,都是一目了然的事。而翟姑姑显然比如意藏了更多秘密,更多心事,到底还是她先移开了目光。
可在此之前,她眼睛里的悲痛、愤怒、无助,已悉数泄漏出来。和庄七娘不同,她的眼睛并未因年老而浑浊、灰败,反而历经岁月依旧干净、固执。因此那眼睛里的悲怆就格外能打动人心。她先退让,却并非是因为败下阵来。
“……您去过横陂村了?”她终于开口了。
如意愣了一愣,没有答话。
翟姑姑闭了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眼角微微湿润。语气里有压抑的平静,“那么,您一定见着……老身侄儿一家了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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